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晴朗的日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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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晚,雨一直在下。没有风,雨点落在屋瓦和树叶上,粒粒可辨。这种清晰和从容,像一个胸有成竹的写作者在敲打键盘,又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主持人正低声诵读。尽管声音字正腔圆,但至于读的什么,我们仅能一知半解。若雨声不疾不徐,可能只是平铺直叙;有一会儿急促起来,想必到了事情紧急或情感旺盛的段落;有时由轻盈到停滞,想来是从意兴悠游陷入了沉思;间或十数颗大水滴敲响屋瓦,莫不是一连串的叩问吗……

这样的雨之书,原是一部最古老又最新鲜、最恒常又最原创的经典,迥然有异于我们装腔做势的书面语,它以一种不需要比喻和暗示的语言写成。这一回,它用到了此时此刻存在的事物——夜阑的北京,城市东北四十公里的天空,看不见的山脊,五百米外的河流与湿地,一大片灯光寥落的住宅,还有一个睡着的人和一个醒着人,一片美好的黑暗和宁静。当然少不了四处铺展的草丛和众多树木们,白杨树啦,白腊树啦,栎树啦,金银木啦,元宝枫啦,如果有足够的耐心和善意,就会知道,它们比人的性格要鲜明得多,在雨滴中各有各的口音。

和雨之书一样,大自然有成千上万部著作,常在常新,变化莫测,我们需要真正的天赋,才能读懂其中微妙的言辞。很久了,我们已经极少去倾听和阅读这类作品。我们学习财产的加减法,人与人斗争的方式,以及远离土壤和流水的无中生有的技巧,这让人类为自己的强大和富足深感自信。但是,我们能否发自内心地说,肯定地说,与大自然的意愿背道相向的人类的教育,让我们变得更为智慧和高明?能否肯定,相对于真正不朽的经典和神圣的生存,我们不是一步步退化到了粗陋和荒芜?凭着仅存的直觉和理智,我们还知晓大自然经典的珍贵,却已经难以读懂它们。

雨点在草地上,湿润的狗咬根草、三叶草、马兰和波斯菊是什么意思?雨点在白杨树上,

圆形阔叶发出踢踏之声是什么意思?雨点在栎树上,橡实与水滴一同落下是什么意思?雨点在白腊树和枫树上,在廊灯的映照下它们一明一暗是什么意思?雨点在百米外的公路上,汽车呼啸而过,前灯雪亮然后消逝又是什么意思……与阅读深奥作品时的情形一样,我在不停歇的雨声或书页的翻卷中,臆测和想象着世界的各种可能,懵懂无绪,昏昏欲睡。听任雨声不绝,灌满了耳朵,但说不出任何有用的话。相对于雨之书的无限丰富和缜密语法,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真正的文盲,缺少教养,目不识丁。

 

如上所记,已经是两天前的夜晚和雨。在浑沌茫然的时间,我们是一个个困在黑暗洞穴里的囚徒,谁又能保持先知般的清醒,对生存进行自觉的审视呢?不要说夜晚的我们醉生或梦死,即使在通常所说的白昼里又怎么样!我们就像滞涩的齿轮,陷在枯燥的事务里埋头忙碌,郁郁寡欢,心思黯淡而盲目。细想起来,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,白天和黑夜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,可真像一部低劣的出版物,一页接一页全是陈词滥调,而你还不得不坚持读下去。我的伙伴们,我们有办法抛弃它或重新修订它吗?

真是庆幸,在雨后,我是亲眼看到天晴的。雨持续到了第二天,中午时分,仿佛听见一个人叫喊:瞧,太阳出来了!我将双手自琐事的缠绕中抽出,从布满灰尘的地面抬起头来,看见了正午的阳光。我早先已经适应了阴暗和淡漠,目遇从云层间涌来的光线时,便不得不眯起眼睛。起初,只能觉察到窗户前光影闪烁,一片炫耀,接着,我的被雨声徒然浇灌了许久的耳朵,仿佛听到了窗帘徐徐拉开,还伴着细细的叮当声,像一串彩色琉璃在轻轻摇动,又像泉水的琮琤。当明白这声音并不是来自外界,而只可能发自我的内在时,我真是惊讶,类似一个偶然接获珍宝的幸运儿,不敢相信自己竟有如此的好运气。心中满是感激,却不知该对谁表达。

所谓云收雨住,借眼前的情景,我能大约理解这个词的意蕴了。这会儿,大自然正按照它的法则,安排事物的边界与顺序。常常是雨停之后,我们才可能发现天空的变化,其实呢,云层早先一步就被拂拭过了,然后从薄薄的云层背后透出光来,先是朦胧柔和,像是担心过于猛烈的光照伤害到刚刚复明的眼睛,然后,云层渐渐分散和堆叠,成为大小不一、深浅各异的云朵。蓝天初绽,就在云团推挤和移动时,从各处缝隙间,太阳开始掷下灿烂的光束。这些光直率、通透,在云天的背景上,看起来像闪光的弦索,而若有人用手指弹拨一下,这架大竖琴就会铿然而响。

当然,我们先听到的,最有可能是摇落的水珠和逐渐响起的鸟鸣。众树们伫立在阳光照射的蒙蒙水汽中,枝叶繁茂,清新安静,仿佛刚刚沐浴过的歌队队员,精气神十足地站在那里,偶尔会起一阵骚动,把挂在身上的水滴抖落下来。而鸟们不会马上出现,在阳光将屋瓦晒得可以立足时,才有最勤快的麻雀从躲雨的地方飞出,在屋檐上东张西望,擦拭脚爪,磨一磨它短短的喙。稍后,会有另一只老麻雀和三五只看上去较小的麻雀与它会合,想来是一大家子,在屋顶和树枝间,喜气洋洋地跳着、叫着。

这时候我忽然发现,天已经晴透了。天空明净,太阳响亮。自然的变化经常这样,你很难说清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。如果有心注视那些松软的云朵,你会发现它们移动得很慢,你甚至有足够的时间,把它们变化的形状看成奔马,看成狗,看成孩子,或者更加恣意一些,把它们看成一帮仙女,正从天庭的舞场中退下,曳裙而过。但是你永远无法解释,刚才密密匝匝的那么多云,那些不透明的部分,为什么好像一转眼就消失了踪影。你所能看见的只有蓝色天空,也许正是天空吸收了雨水、云彩、阴影和光线,它才能让自己成为绝无仅有的蓝。它吸收得如此之多,才蓝得如此明净,如此深远,或者只能说,蓝得如此永恒。

我从蜗居的房子里出来之后,就这样站着,或随意走到任何地方,被太阳从头顶照到脚跟。在今天,在整个午后的时间,我也什么都没有做,没有去市场,没有开动机器,也没有俯首阅读,只是尽情享受阳光和快乐,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而对此感到羞愧。我久久地看着天空和云朵,我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风景了。我一遍遍看着雨水滋润过的草地和树林。反复扫视不远处闪着波光的河流。我看着阳光穿透万千树叶,让它们成为几乎透明的明亮的碧玉。我惊讶地发现,一只麻雀被越过树枝的一束光线照着,变成了耀眼的金色,而这只金灿灿的鸟儿,浑然不知自己这会儿有多么神圣。我不由设想,一块石头被光线浸透了会变成什么,一块宝石吗?那么一个人浸透了光线,又会变成什么呢?也许这个巨大的秘密,仅仅当事者本人能够知晓。让整个自我浸透明亮的光线,我明白这一定很难,但真的不妨试上一试。

在这样亮丽的时光中,就是最笨的人也会想入非非吧!我想尝试的事情真的很多,像一个刚刚获得解放的人,我觉得可以发生任何事,我可以成为任何人。我沿着草坡奔跑起来,飘飘然有如神祇。我顺着河堤的弧线走过去,生满灌木的堤道,就像不朽的诗行。我走到任何地方都感到视野开阔,世界从我所站之处向四周展开。而各种建筑围绕着,像是我各种念头的结晶体,从不同的侧面反射着光……这些体会是如此真切和奇特,我真想跳起来告诉我的伙伴们,如果生活不那么浮躁和潦草,是有可能发生奇迹的,会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,你面对的是一个似乎刚刚从浑沌中开创的新世界,一个刚刚实现的黄金时代。所以,请原谅我的突兀,我不加任何铺垫,在这里写出真挚、诚恳、信念、天真等等这样的词,而且一点儿也不感到堆砌,不感到贫乏。

万物一直不停地吸收光线,太阳变得柔和下来,正一点点显出它最为本质的金黄。蓝色天空也在变深,将成为无边无际的光线的蓄水池。我看见,在天穹的边缘,纯粹是为了装饰,一些浮雕状的云朵才没有散去,它们镶嵌在天地相接的地方。在西边,那里,绯红的落日就要成型了。

 

接下来的一个早晨,我是被窗外的五六只大喜鹊吵醒的。它们在元宝枫上一边振动尾翼,一边大呼小叫,不像我们所说的“喜鹊登枝”的咕咕咕、咯咯咯那般喜庆,而是吃惊而又愤慨的呱呱、啊啊,好像世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,其实无非有一只猫刚刚从树下经过,或者它们其中的一位发现了蜥蜴。大喜鹊对猫、蛇和蜥蜴非常敏感,一旦发现就高声招呼同伴,群聚在树上,声嘶力竭地进行喝斥,似乎在它们眼里,那几位的长相都过于邪恶了。而我在树冠旁的阳台上突然出现,显然出乎它们的意料。几位黑脸皂衣的汉子停止了吵闹,冲我好奇地看看,彼此嘎嘎低语几声。我向它们发出嘘声,它们却并不惊慌,待了好一阵才从容张翅,一只接一只陆续起飞,最后的那位抛下几滴白色鸟屎,才抖抖羽毛打着呵呵离开。仿佛在这样晴朗的天气,它们根本不屑与我为敌似的。

太阳已经升得很高,蓝天上纤云皆无。昨晚我陶然而睡,今天显然起得太晚了,有违“一天比一天起得更早,变得无比健康、富足和明智”的圣训。不过,我只是错过了黎明的序曲,错过了日出盛景,心里并没有觉得过于遗憾。经过雨的洗涤和各类光线的辐射浸染,我认为已经超脱黑暗无知的深渊,并且亲身搭起了一座拱桥,通向晴朗和明亮。而长睡和晏起,只是让这座桥另外有了一个略显漫长和平坦的斜坡而已。当然,我也错过了麻雀一家梳洗打扮的早课,它们每天都把白腊的圆形树冠当作起居室,如果我起得够早,就可以窥视这些土气,但是勤快、机灵的小朋友,它们彼此低语着相互梳理。现在白腊树空空荡荡,它们已经前去探察原野和丛林了,作为一种本地最常见的留鸟,我们随时会在那里遇见。

在越来越温暖的空气里,秋天的树木还将有较长的时间空着,没有鸟的飞临。而春天和夏天则有所不同。秋天难得见到黄鹂和一种蓝绿相间的小鸟,暮春时节,它们却经常独自出现,精神亢奋地立在嫩绿闪亮的树枝上,带着迷醉的表情左顾右盼,长时间放浪而鸣。在初夏五月,灰椋鸟和黑卷尾频繁地在房前屋后出没,它们意在快要成熟的樱桃;大苇莺只在河滩湿地的上空可见,它们盘旋辗转,然后一头扎进芦苇丛里;只要是晴天,四声杜鹃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会出动,在百里麦香中边飞边叫:“光棍儿好苦光棍儿好苦……”这些鸟儿,是本地自然四季的点睛之笔,即便此时此地没有出现,又有什么要紧呢,它们确实存在于生活之书的前一页或后一页,只要一次得见,也就永远飞鸣,随时勾连起我们心中对于美好世界的认识,成为构成生存秘密的最有意味的一个部分。更何况,今天运气足够好,你将遇到大斑啄木鸟,它以陡峭迅疾的飞翔,从一棵树干到另一棵树干,用专注伏案的姿态敲敲打打——在飞禽中,啄木鸟的风度和性格,就像传说中文笔上佳、风骨铮铮的御史大人,足让所有看到的人惊喜莫名。

 

除了照实描画耳闻目睹的种种细节之外,从来没有人规定,不能用爽朗、英俊和博雅这样的词语,来形容秋日里晴朗的一天。譬如水晶,这样精湛悦目,仿佛从没经历黑暗和压力;譬如珠玉,这样莹然自明,仿佛从来没有阴郁和苦闷;譬如儿童,这样纯真洁净,仿佛没有阅历沧桑;譬如阔野平原,这样安静坦率,仿佛从没经历颓丧和失败。明亮的太阳、蓝汪汪的天空和生机勃勃的大地,是它无穷无尽的赞美诗般的躯体。

世人常常用太阳来比喻公平正义,这个时刻,我所见的树们,正在享有这个公平和正义。这些自然界的炼金术士,各怀绝技,可以把水、土和光线转变成超出我们想象的任何事物。它们用果实和籽粒滋养我们的生命,用汁液和根茎疗治我们的伤口,用花朵和芳香愉悦我们的心灵。现在,它们当中最常见的几位就在我身边,在强烈的阳光下,展示着各自的性格,葱郁,挺拔,用最普通的方式给我陶醉和唤醒。

成排的白杨树显得好动又吵闹,像是我们北方的蓬头表兄,热情外露,没有心机,动不动就呵呵大笑,来上一阵掌声。松树在任何时候都有独一无二的静穆,除非遇到较大的风雨,它们才摇动金字塔般的树尖,平时,它们在雨中不出声,在风中不出声,在阳光下,它的针叶碧绿但并不闪亮,像是忍住了笑容,好让自己显得更矜持和严肃。栎树伸展着较为宽大的边缘多齿的椭圆叶片,就像一簇簇别致的羽毛,它夏天深绿,秋季棕黄,并且显然知道自己身姿潇洒,每有风来,就得意地全身抖动,跃跃欲飞。而柳树则好似某位优秀的女性,有一付弱不禁风的样子,其实熟悉的人都知道,它虽然善良、容易伤感,其实是既耐心又坚忍的。关于果实们,樱桃在五月就被鸟儿和我们瓜分掉了,栎树的橡子是九月陆续落下的,有些留在身边的地上,另一些用来诱惑松鼠,让这些贪心又健忘的家伙带到了另外的树林里。现在举目所见的是柿子树,丰硕的果实已经染上一层金黄,这些勤恳能干的树,就像低头想心事的农夫,被自身的重量压弯了枝条。我几乎每天都从旁经过的海棠树,是今天最为惊艳的,甚至超过它在四月的第一周时满树着花的绚丽。今天,它密密拥挤在树枝上的果子,正由浅粉色转向鲜红,喜气洋洋,闪闪发亮,像被阳光烤成了彩瓷,还有些果子隐在枝叶的后面,躲躲闪闪,像一群胆小、好奇的小妖精,我甚至能想象,如果调皮的小男孩拿棍子去戳,它们就会发出吱吱的慌乱叫声。

但是,有许多声息我们从无听闻。比如清风的乐声,单靠我们的耳朵是听不到的,只有通过树和草木,才能明白风在歌唱或叙说什么。在河流的堤岸前面,开阔的斜坡上,我停下自己的脚步,注意到遍地茅草已经足够高了,想必它雪白的根茎已经注满了甜味,它所铺排的细密的叶子掀着绿色波浪,风就在上面一阵阵跑远;而一丛丛野菊花招摇着黄金托盘,车前草们举着成串的花序。它们让我想到,对于生存之事,它们各有各的方法,各有各的逻辑。在这片开阔地边缘,站着两棵树,一棵粗大的白杨有着古朴不凡的外貌,另一棵是根杏,看上去年轻而骄傲,它们比肩而立,大有一时瑜亮的味道。每有风来,两位就开始发言,仿佛它们事实上不是树,而是大自然指派的教师,滔滔不绝地谈论事物和存在的道理。我恍惚间听到他们说:你身上携带着你全部的财富,你唯一的财富就是生命。我另外注意到,河流堤道的灌木丛里,至少有十几种披散的枝条,还有藤本植物左右相伴,它们就像自然组成的唱诗班,风起时就手舞足蹈,顺势作歌。其中最显眼的要数金银木了,虽然自然界并不嫌贫爱富,它们在数量上还是占了优势,而且,每一根枝条都结满了圆润的、红豆般的鲜艳桨果。作为这个季节的水果仓库或明星酒吧,每天都有鸟群来此聚餐或轰饮。出于好奇和尊重,我摘了几粒品尝,很苦,无法下咽,但对于鸟儿来说也许恰好够味儿。我恍惚间听说:生存之美在于自性,它需要由自省获得!好吧,之于我,有些果实苦而晦涩,想来其中必有道理!

 

朗朗乾坤,芸芸人世。这样晴朗的日子里,我到后来才注意人和书写人,当然,这其中必有道理。我们一心注视和感受大自然的生命景象时,通常所说的人和人的生活,似乎自动成了背景,而且是明暗对比上的那个暗淡的背景。人,本来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迹,但在我们日益繁荣的时代,物质的富足并没能带来精神的丰盈,却常见人的消失和退化,完整的生命被抽空了思想,只剩下谋利的工具、消化的胃和一个个粗鄙欲望的陈列室。如此就毫不奇怪了,当我们欣然于大自然的美、自由和独立,会愈加感到当代生活的屈辱和荒诞——为何会在那么长的时间里,我们用了那么多贪婪、自私和欺骗,努力做时代加冕的所谓“成功人士”,兢兢于咄咄逼人的权力,执迷于巧言令色的功利,沉醉于匍匐在地的庸俗。而现在,当我们有机会拥有这样明亮而真实的一天时,那些生活就仿佛变成了虚构和笑谈。

实际上,太阳的公平正义,不仅惠及树、草木和鸟儿,当明媚的阳光照彻大地,空气清澄无比,人类的罪错也同样可以得到宽恕。“走向大自然,最终让我们走向自己。”那么,怡人的晴空下,半世的仇敌可以并肩散步,卑鄙的罪人也可能回头,而愤懑的、忧愁的人,将恢复爽朗和纯洁。我注意到邻居和其他人——我向正在工作的园林工人朗声问候,他推着割草机修剪的草地流畅而工整,焉然造物主的手笔;警察穿着蓝色制服站在阳光下,威严而又充满了善意,犹如一位可信的天使;而一个刺青少年骑着摩托呼啸而过,外挂音箱正在播放的,恰好是《光辉岁月》,我感到,我的某一部分岁月也随之呼啸而来;我抬头注视蓝天,多蓝啊!蓝得像往昔,像她的美目……

说真的,自从醒觉的那一刻,我就暗下决心,要好好度过这一天,要以高昂而谦和的态度,从亲眼目睹的事物中寻找并赎回自己。就如一位诗人的名句所说:“我心中有猛虎,细嗅蔷薇。”我希望拥有确切地共存于人和大自然之间的那种明朗情怀,获得纯粹的启迪和崇高的快乐。或许我应该遵照圣训,让所有知觉都“踮起脚尖”,将最机敏的时光贡献给对经典的阅读;或许,我应该有更多时间看顾那些在风里摇头晃脑的唱诗班,并且加入它们;我还想,我应当洒扫庭除,把身边的世界收拾干净,以便对得起诸神这番慷慨的赐予。但我不想把眼前的好时光牺牲在任何一件具体事情上。这可真是矛盾,一切都太好了,反而让人难以取舍。

我用了更多的时间,四处走动和观察,顺手写下想到的语句,凡触目所及,全是无上美景。由于景色太好,或者为了获得更好的思想,让自己更加光明,我久久地仰头朝向天空。试试看吧,我的伙伴们!在这样的时刻,蓝天犹如穹庐,笼盖世界,我的立足之处,仿佛正是辉煌大教堂坚实基座的中央,我笔直地站着,目光伸向无限的穹顶。“人是万物的尺度!”我设想量一量晴朗蓝天的深远,那么我这把尺子,可真的要够大够长才行;我还设想,我站在这里,我的目光就是树起的立柱,并且加入了其他光线的行列,一同支撑起这座教堂的天顶。

“有形的自然,必然有其精神和道德的血缘。”是的,这并不是一个雨后就自动绽开的晴天,也不是一个由天空、阳光和风自发构成的晴朗的日子。如果我们仍然沦陷在腐败的事实中,不能发现心灵的光焰;如果我们不马上动手,去尝试一种充满理想的、有价值的生活方式,那么,任何一条真正的光线都无由穿过我们狭隘观念的针眼,生命就仍然布满乌云和困扰,世界就仍然蒙昧难察,而自然界的晴天不过是一场虚幻。对于我来说,自己的心智感受不到的晴天就是雾霾和阴暗的。只有自觉并且醒着,万物的语言与清新的思想,源源不断,倾注于我,晴朗的日子才会真正到来。

是的,到来之后,将会有更多晴朗的日子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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